花季传媒 4天前,塔利班进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总统加尼辞职并乘机离开。政局变动之下,阿富汗的历史文化遗产,令世界为之忧心。此前,来自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宝藏,曾来到中国展览,这批来自亚洲腹地却惊艳世人的宝藏,不仅散发着盛世光芒,背后还隐藏着一部亚欧大陆东西文明交流碰撞的壮阔史诗。 公元前334年,中国正处于群雄争霸的战国中期,孟子在这一年拜见了梁惠王,十分天真地劝他以仁义治理国家。心系天下的孟子绝不可能知道,就在这一年,与周王朝完全隔绝的欧洲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初春的一天,成群水鸟从赫勒斯滂海峡(今土耳其达达尼尔海峡)上空惊恐掠过,不知所措地在隔海相望的欧罗巴与亚细亚之间盘旋穿梭。清澈冰冷、深不见底的海水透出墨玉般的神秘颜色,一团团白色胶状水母诡异地悬浮其中,给这条狭窄水道增添了几分恐怖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一百六十艘战舰夹杂着一大批货船突然出现在赫勒斯滂,战马嘶鸣声和木浆划水声几乎要使海面沸腾起来。舰船停靠在东岸,卸下包括轻装部队、弓箭手在内的步兵三万人和骑兵五千人。大军之中最先登上亚洲土地的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叫亚历山大,是刚刚镇压希腊城邦叛乱的马其顿国王。这个曾求学于亚里士多德的小伙子精力充沛、野心勃勃。现在,他把矛头指向了希腊文明的宿敌——波斯帝国。 波斯帝国首都帕塞波利斯遗址(今伊朗境内) 波斯帝国崛起于伊朗高原,始终是睡在希腊人身边的一条猛虎,对古希腊文明构成致命威胁。为了消除潜在祸害,建立马其顿的长久霸业,亚历山大必须孤注一掷,主动出击,渡过赫勒斯滂海峡与波斯帝国殊死决战。可在当时,同偌大的波斯帝国相比,蜷缩在巴尔干半岛南端的马其顿及希腊城邦在领土面积和人口数量上相形见绌,从常理而言,就这样进攻波斯帝国几乎无异于以卵击石。 亚历山大远征浮雕石棺(薄海昆 摄) 然而上天偏偏眷顾心怀壮志的亚历山大,战争从刀剑擦出火花那一刻起就朝着对马其顿-希腊联军有利的方向发展,以军事起家的波斯帝国竟然不断犯下低级的战略、战术错误。结果,亚历山大凭借灵活机动、固若金汤的长矛方阵以及他本人的出色指挥和身先士卒,先后以少胜多取得格拉尼库斯河、伊苏斯和高加美拉三大战役的胜利,摧枯拉朽般瓦解了波斯军队主力。高加美拉一役,亚历山大凭借有限兵力战胜波斯帝国100万大军,不能不说是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 罗马镶嵌画:伊苏斯战役 短短几年内,亚历山大势如破竹,从小亚细亚爱琴海边打到埃及,肇建了亚里山大里亚城。随后,他率大军攻击中东的美索不达米亚,拿下幼发拉底河畔的巴比伦,于公元前330年剑指波斯帝国首都苏萨和帕塞波利斯,夺取波斯帝国大部分江山,赶跑波斯国王大流士三世。 远征过程中,亚历山大经常遇到一股有别于波斯主战部队的敌军——巴克特里亚骑兵。这股力量往往与斯基泰骑兵混编在一起帮助波斯帝国对抗马其顿人,给亚历山大带来不少困难和阻力。从某种程度来说,波斯帝国军队堪称古代世界的“多国部队”,由各个被征服民族组成,有希腊人、腓尼基人、巴比伦人、亚美尼亚人、印度人、米底人,也有斯基泰人。巴克特里亚人为其中重要的一支。 对多数中国人而言,巴克特里亚是个非常陌生的名词,它是古希腊人对中亚阿姆河与兴都库什山之间土地的称谓,大致相当于今天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北部地区,与中国新疆西藏之外的帕米尔高原接壤。人类很久以前就在这里生活,居民是与亚欧大陆北方游牧群落斯基泰人血缘关系很近并且讲印欧语言的部族。阿富汗法罗尔丘地出土的黄金器皿或许与这些原住民有关,一件件闪闪发光、璀璨夺目的金杯錾刻着富有草原风格的牲畜图案,把4千年前巴克特里亚人眼中的自然世界保留到今天。 法罗尔丘地出土的金杯 大概为了摧毁巴克特里亚骑兵的老巢,更因为波斯国王在逃亡路上被乱臣弑杀后,时任巴克特里亚总督的地方大员柏萨斯自立为帝国君主,杀红了眼的亚历山大决定于公元前329年继续进军,直捣波斯帝国大后方——囊括巴克特里亚和索格狄亚那(位于今乌兹别克斯坦)在内的东部地区。 兴都库什山 这次进军异常艰苦,亚历山大必须从南往北翻越兴都库什山脉才能进入巴克特里亚。据亚历山大的随军部将描述:兴都库什山之高不逊于亚洲其它高山,但大部分都是秃山,山里只有生产松节油的香树和出胶的药材,人畜生存条件很差。更糟糕的是,柏萨斯已经派兵对兴都库什山脚下的土地大肆破坏,企图靠坚壁清野战术制造荒地和废墟阻碍亚历山大前进。 亚历山大全然不管这些困难,在严重缺乏供应的情况下踩着深深积雪成功越过这条横亘于今天阿富汗中部的大山脉,探囊取物般攻占了巴克特里亚的大城市阿尔诺斯和巴克特拉,逼迫柏萨斯逃往索格狄亚那。经过此番征战,亚历山大将整个巴克特里亚控制在自己手中。 亚历山大远征路线图 就这样,伴随着希腊文明与波斯文明的剧烈撞击,亚历山大和他的军队鬼使神差来到巴克特里亚。成千上万希腊马其顿战士第一次踏上这片原本与他们的欧洲故乡风马牛不相及的中亚腹地,这里的一切在他们眼中是何等陌生、神奇,而对当地土著来说,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或许更加令人不适应,因为他们将大大改变巴克特里亚封闭已久的文化生态与历史面貌,影响力长达数百年之久。如果没有亚历山大远征,公元前4世纪以降的阿富汗社会历史和物质文明恐怕会是另外一幅图景。 二 武力固然是亚历山大远征的主旋律和重要手段,却并不是他所依赖的唯一方法。如果他只懂得攻城略地、烧杀抢掠、制造暴行,那么他和亚述、波斯那些“野蛮”侵略者们真没什么本质区别。就算亚历山大夺取更广阔的领土,他的帝国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外强中干,更不用提对人类历史产生多么积极的影响了。 亚历山大在征服过程中稳扎稳打,特别注重建立根据地,尤其在城市化步伐相对落后的中亚地区建得比较多——这大概是希腊人的习惯,走到哪儿就把殖民城市修到哪,不断“克隆”自己,其实“克隆”这个词与英文“殖民地”的叫法colony有很强关联。 亚历山大似乎对城市规划情有独钟,有时候还亲自设计城市布局,当他看中一片土地,就让士兵用容器装着面粉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撒,于是圈定出城墙的基址。尽管这些城市规模有限,却通常是希腊城市的翻版,有广场、有神庙、有市集、有剧场、有浴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有了新的城市就会有新的居民,他们主要是亚历山大留下来守卫新城的部队,还有参与了城市建设的当地土著人,与马其顿希腊士兵混住在一起。有了新的居民就会有新的生活方式。至少,马其顿希腊士兵要向他们信仰的阿波罗、雅典娜等神灵献祭,还要举办火炬接力和体育竞技等传统的希腊式活动。这些殖民城市就像亚历山大播撒到巴克特里亚的文明种子,遍地生根发芽,使古希腊文化在中亚腹地的土壤中慢慢成长壮大。 亚历山大在巴克特里亚打下良好统治基础后就去进攻北印度了。这个年轻有为的军事统帅在印度河流域不幸遭遇挫折,回国途中病死于巴比伦。他的帝国被三个将军瓜分,亚洲部分属于塞琉古王国。公元前3世纪中期,也就是秦始皇统一中国前夕,巴克特里亚脱离塞琉古王国,但仍然由希腊-马其顿人统治。这个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强盛一时,居然完成了亚历山大未竟的事业——渗透到印度西北部。 阿伊·哈努姆出土的塞琉古国王安条克一世金币 为了以点带面控制庞大疆域,无论塞琉古王国还是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都秉承亚历山大的策略在中亚一带继续大搞城市建设。其中一些发展为今天的撒马尔罕、坎大哈、赫拉特等城市,也有一些半途夭折,掩埋在荒芜凄凉的沙土中,千百年来不为人所知。 阿伊·哈努姆就是阿富汗境内消亡的希腊化城市之一。直到20世纪后半期,法国考古学家才让它重见天日。 阿伊·哈努姆遗址平面图 剥开层层岁月,这里曾经是一座壮观的都会,尽管带有望楼的土坯城墙已经残破不堪,却依旧保留着巍峨坚固的气韵,让人想象出阿伊·哈努姆当年的雄伟风姿。希腊-马其顿人用自己习惯的元素装点城市,高大的大理石柱顶装饰着蓬勃饱满的科林斯式柱头,柱头四周精心雕刻繁盛枝叶,与四个完美的涡旋构成无序和有序的对立统一。建筑物的门楣和三角墙被各种人物浮雕填满,讲述着流传已久的英雄史诗故事。 科林斯柱头 以旅行者和工匠保护神赫尔墨斯为造型的石柱矗立在街道旁边,默默将无形的庇佑给予过往商旅。 赫尔墨斯石柱 连排水管的头部都被做成古希腊喜剧面具的样子,每当倾盆大雨来临,水柱就从这张滑稽面孔的嘴里汩汩喷出,浇灌在台阶柱础上,溅起层层水花,给本就充满欢乐感的面具增加了更多戏剧色彩。 排水口 阿伊·哈努姆的确是一座希腊韵味很足的城市,但与雅典、科林斯、奥林匹亚这样正宗的希腊城市相比,又没那么纯粹。这好比遍布世界的唐人街,大体上看充满中国味道,仔细一看却是土洋结合。显然,亚历山大远征军及其后人给阿富汗带来了希腊文化,同时也包容地接纳了本土文化,这些都反映在希腊化城市的另一幅表情上。比如这里有部分神庙,供奉的明明是宙斯、阿芙洛狄特、阿尔忒弥斯等希腊神祗,却是立于土台之上的方形建筑,与典型的希腊建筑大相径庭。阿伊·哈努姆出土的一些文物似乎也是希腊文化与当地文化杂交的结果,一尊赫拉克勒斯青铜像,尽管拥有大力神的魁伟身材,却长着不怎么“希腊”的五官。 赫拉克勒斯青铜像 这种现象归因于希腊文明兼容并包的传统,就拿一件出土于阿伊·哈努姆的西布莉女神圆形饰板来说,它折射出起源于小亚细亚的大地之母崇拜先从东向西流传到希腊,被希腊人接受并改造后,又跟着希腊人的脚步从西向东传播到巴克特里亚的过程。 圆形饰板 圆形饰板上的大地之母西布莉乘坐狮子战车威风凛凛,而在现实中与她有关的事情却极其残酷血腥。侍奉她的祭司简直忠诚到极点,因为只有甘愿自宫之人才有资格做她的祭司。在祭祀她的仪式上,祭司们还要用自己的鲜血泼溅于祭坛和象征西布莉情人阿提斯的松树上,靠这种“变态”行为将祭礼推向高潮。 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对古代阿富汗的文明交融做了很大贡献,可惜好景不长,公元前145年,它在北方游牧民族阿希人、帕色阿尼、吐火罗人和赛加罗里人的攻击下土崩瓦解,希腊统治者被迫向印度转移,把巴克特里亚拱手让给了那些“野蛮的”草原牧民。巴克特里亚的历史命运再次被抛向十字路口,这里的政治格局注定要面临重新洗牌。而对于已经在巴克特里亚扎根三百年的希腊文化来说,它又将发生怎样的结局?是生存,还是毁灭?答案在入侵者手中。 三 烈日之下,一群疲惫不堪的赶路者正在茫茫天地中蹒跚而行,饥渴、疾病和恐惧正深深折磨着他们的肉体,几乎突破了生理忍耐极限。为首一人手执旌节,三十五六岁模样,尽管面带沧桑,眼神里却流露出坚毅、勇敢和自信。 张骞出使西域图 他叫张骞,陕西汉中人,是汉武大帝刘彻派往西域的使者。张骞刚刚从匈奴人的羁押中逃离出来,带着妻儿与随从往车师国(今新疆吐鲁番地区)方向奔去。长达十年的扣留并未消磨张骞的意志和信念,他不忘初心,要继续完成皇上托付的使命——找到大月氏人,并劝说他们与汉军联合夹攻北方劲敌——匈奴。 相传,游牧民族月氏人最初居住在中国甘肃敦煌、祁连山一带,曾经强过匈奴,甚至一度将其王子扣为人质。但情势到汉高祖时发生了巨变,匈奴的冒顿单于率部崛起,将月氏赶出老家,逐往西域的伊犁河、楚河流域,还残忍割下月氏王首级制成饮器。对一个民族来说,还有比这更加耻辱的事吗?汉武帝和张骞推断月氏人对匈奴恨之入骨,欲求灭之而后快。在他们想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与月氏联手打击匈奴当是上乘妙策。张骞就是带着这样的军事意图出使西域的,尽管此行将穿越匈奴控制区,恐被敌人抓获,但也值得冒险一试。 我们今天很难考证张骞出发时对月氏的行踪到底掌握多少。事实上,月氏被匈奴赶到伊犁河、楚河后仍未能立住脚跟,他们在乌孙(哈萨克族祖先)的攻击下被迫再度西逃,到达阿姆河流域,也就是希腊人盘踞了几个世纪的巴克特里亚(即当时汉朝所称的大夏、今阿富汗北部地区)。 如此说来,莫非月氏人还与希腊人发生了交锋?非也,非也。就在月氏人到来之前不久,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已被阿希人、帕色阿尼、吐火罗人和赛加罗里人打成了一地鸡毛。有意思的是,这些大概属于斯基泰民族的入侵者恰恰是被月氏人从伊犁河、楚河故地赶走的,可见历史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俄国油画:战斗中的斯基泰人 月氏人到了巴克特里亚后时来运转,他们打败斯基泰人,成为当地新的主人。张骞自然也只好循着车师、龟兹、疏勒、大宛、康居等国一路,翻越帕米尔高原,顺藤摸瓜、阴差阳错来到大夏——也就是希腊人所说的巴克特里亚。这是中国人第一次徒步进入阿富汗地区,且不说两千多年前做出这种举动是何等奇迹,即便在今天也很少有驴友能实现从西安到喀布尔的徒步旅行。 我们不知道张骞是否注意到了希腊化城市中的科林斯柱头、赫尔墨斯雕像和喜剧面具排水管,也不知道他的足印与亚历山大的足印是否发生了重合。我们只能通过太史公的记载还原张骞所看到的大夏景象,那里“无大王君长,往往城邑置小长。其兵弱,畏战。善贾市。及大月氏西徙,攻败之,皆臣畜大夏。大夏民多,可百余万。其都曰蓝市城,有市贩贾诸物。其东南有身毒国。” 这段记载至少隐含着两个重要信息:第一,被斯基泰人扫荡过的大夏已不存在统一政权;第二,大夏的百余万民众不可能都是大月氏人,而还应包括原住民、希腊人和斯基泰人,且这些人很可能占多数。 大夏居民有自己的风俗喜好。拿斯基泰人来说,他们从骨子里钟爱黄金。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就讲过一个有意思的传说:斯基泰人的一位祖先得到从天而降的黄金器具,当他的长子、次子企图接近这些金器时,黄金竟然发生自燃;而当三子走近金器时,它们就停止燃烧了。于是,三子被尊为民族统治者。历代斯基泰统治者也都小心保存这些金器,将其奉为神物。 阿富汗蒂拉丘地被誉为“黄金之丘”,这里出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黄金文物。它们的年代正属于大月氏人和斯基泰人控制巴克特里亚时期。 我们可以从这些金器中看到游牧民族的本性。一只纯金打造的野山羊肥硕健壮、器宇轩昂,“C”形弯曲的羊角充满质感与力量,蕴含着无坚不摧的顽强。金羊身上遍布敲击而成的凹痕,它们概括出细腻滑顺的羊毛,并彰显出黄金的柔韧美感。 金盘羊 各种繁琐精致的饰物更是奢侈得令人发指。一串串金项链造型各有千秋,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专门设计,黄金之中镶嵌绿松石、红宝石等珍稀珠宝,在阳光照射下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金丝勾连层层配饰,定会在项链佩戴者婀娜迈步时琅琅作响,犹如华丽高贵的乐音。 金项链 一条金腰带仿佛让人看到草原贵族的脱俗气质,纹理细如织物的黄金带链接缀九个黄金带板,每个圆形带板都镂空雕刻人骑狮子的形象,奇幻之中暗藏威仪。 金腰带 最为炫目的是一顶黄金王冠,它由上百枚锤砧而成的金片组成,它们是花朵,是枝叶,是圆饰,看似凌乱却又无比统一,它们随风摇曳闪烁,仿佛天神撒到人间的金屑,在魔法作用下聚拢成王冠,只有地位极高贵者才有资格佩戴。 金王冠 除了鲜明的草原风格,蒂拉丘地的黄金器物竟然还浮现出希腊风格。裸露半身的美神阿芙洛狄特黄金雕像和雅典娜图章戒指已经彻底证明了希腊元素的存在。人骑海豚钩扣也让人想起希腊克里特岛米诺斯王宫壁画上的海豚形象。 阿芙洛狄特雕像 人骑海豚钩扣 一枚情景图案钩扣上骑狮子的男女在爱神祝福下相依相偎,他们是战神阿瑞斯与阿芙洛狄特?还是冥王哈得斯与佩尔塞弗涅?尽管人物形象已不再是典型的希腊样貌,这种情景却不免让观者联想到希腊神话。 情景图案钩扣 可见,游牧民族入侵巴克特里亚王国,摧毁的只是希腊人的政权,却没有摧毁希腊人的文化。希腊文化继续在游牧民族的青睐下顽强存活,与草原文明融为一体。 四 大月氏人征服大夏(巴克特里亚)后,把当地人分成五个群落,分而治之。公元1世纪中叶,也就是中国东汉初年,五诸侯之一的贵霜在大王丘就却率领下攻灭其他四部,统一了大夏,领土囊括中亚、印度河与恒河流域,史称“贵霜帝国”。阿富汗的历史又掀开崭新一页。 贵霜国王雕像 贵霜帝国与东汉王朝、帕提亚帝国(主要位于伊朗高原,中国史书称“安息”)和罗马帝国并誉为公元初几个世纪的四大帝国。她幅员辽阔,民族众多,是一座古代文明的大熔炉。很多人或许对“贵霜”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艺术史爱好者应该听说过犍陀罗。著名的犍陀罗佛教艺术就是在贵霜帝国时期形成的——因战乱流落到巴基斯坦犍陀罗的希腊人与原住民杂居共处,用希腊雕塑技法诠释流行至此的佛教造像,从而创造出兼具东西方风格的独特艺术。 犍陀罗风格佛像 除了文化艺术领域的贡献,贵霜帝国还对东西方贸易交流产生过积极影响。丝绸之路在这个时期得到蓬勃发展。不容否认,张骞凿空西域,打通了汉地与中亚的联系,我们可以称之为丝绸之路东段。其实连接中亚与欧洲的丝绸之路西段早在希腊人占据亚洲期间就已成形,只不过彼时交通线上还没有中国丝绸这宗商品,尚且算不得“丝绸之路”。 贵霜帝国地理位置特殊,她东邻中国,南括印度,北靠草原,西接波斯,与罗马帝国的东部边界相去不远,堪称世界古代文明的十字路口,便于同周边各种势力进行经济交流。强大的统一政权也为贸易发展提供了坚实保证,恰恰是贵霜帝国扮演了东西方贸易中介的角色,如果说丝绸之路是横穿亚欧大陆的纤细血管,贵霜帝国就是血管网络之中的那颗心脏,靠起勃之力维系丝绸之路的畅通与流转,让丝绸之路成为名副其实的丝绸之路。 贵霜商人好比贸易血管中的血红细胞,他们奔走于巴克特里亚、塔里木盆地、北印度和印度洋沿岸,把丝绸、青金石、和田玉、佛教珍宝等各类奢侈品贩运到目的地,并从印度、罗马帝国、帕提亚帝国和东汉帝国那里带回名物特产。贵霜商人不愧是那个时代杰出的旅行者,他们善于陆行,也善于航海,考古学家已经在西印度洋亚丁湾、中国新疆、甘肃和东南亚发现了他们的活动痕迹。1988年,甘肃靖远一户农家房基下竟然发现了一件刻有希腊十二神的鎏金银盘。据学者推断,此银盘大约制作于公元2-3世纪的罗马帝国,起先出口到巴克特里亚,然后在公元4-5世纪被贵霜商人带到甘肃。 在活跃的对外贸易关系中,巴克特里亚简直成了云集世界各地奇珍的仓库。考古学家在那里的同一座墓葬中发现埃及石瓶、罗马金币、印度牙雕和中国铜镜并不算什么稀罕事。20世纪30年代,贵霜城市贝格拉姆的发掘向世人呈现出古代阿富汗聚拢万物的一面。 这里有不少石膏制品,从图案主题来看,它们大概产自希腊。葡萄、神话、英雄、女神,异彩纷呈的希腊元素在酥软石膏上表现得一丝不苟。人物的五官和面部表情精致生动,躯体与衣褶也残留着刻刀雕琢的婉转力道。这些石膏做成的雕像、徽章、盘子等估计是发货者提供给收货者的样品,待得到满意答复后再“下单”生产真货。 伽倪墨得斯和宙斯徽章 贝格拉姆不乏印度风情十足的物品。一块块象牙雕刻的饰板给这座城池带来一股炽烈南亚风。精雕细琢之下,典型的印度杆栏式建筑浮现于饰板表面,繁复的纹饰装点着建筑物每一个细节,令人眼花缭乱。扭动曼妙身材的女性裸体和建筑物融为一起,丰乳肥臀,风姿绰约,那一颦一笑,抑或一个妩媚的回眸,似乎都要把佛国的秘密低语倾诉给观赏者。 象牙饰板 贝格拉姆还拥有辉煌伟大的“罗马帝国”。当许多原汁原味的罗马艺术品摆在眼前,我们或许会瞬间忘了它们出土于阿富汗,而不是意大利。与希腊、印度的物件相比,罗马产品更显得硬朗、雄浑,并带有一定的程式化色彩。塞拉皮斯青铜像表现了一位手持棍棒,蓄着络腮胡子的老年男人,他是希腊化的埃及冥神奥西里斯,颇受罗马人民崇拜。 塞拉皮斯青铜像 此外,罗马诸神丘比特、密涅瓦、马尔斯、墨丘利和西勒诺斯的半身像也一窝蜂出现在贝格拉姆的废墟中。我们可以据此假设,古代阿富汗存在罗马宗教的虔诚信徒。 玻璃器皿是罗马帝国输出给贵霜帝国的昂贵物品。在那个时代,烧制玻璃并不像现在这么简单,投入的成本之高超乎我们想象。尽管以现代眼光看,这些玻璃略显粗糙,但依然体现了巧夺天工的工艺技法。它们或晶莹剔透,堪与水晶相媲美;或花色斑斓,不亚于玛瑙的温润玲珑;或勾勒彩画,五光十色之间尽显生活情趣。 彩绘玻璃杯 看,这些傻傻可爱的玻璃海豚,纯粹用作富有人家的玩物摆设,它们撅着嘴巴,张开尾鳍,双目圆睁,仿佛正遨游于波斯湾、红海和印度洋的贵霜航线上,时不时腾空跃起,飞出海面,纵身追逐破浪疾行的帆船。 玻璃海豚 也许,它们在弄潮过程中体验了时光穿梭,看到了从亚历山大到贵霜帝国发生在阿富汗的一切,这里曾经是那么富饶绚丽,这里曾经是那么波澜壮阔,所以她的遗产值得后人用生命去保护,唯有这些遗产方能唤起人们对一个文明古国的追忆和敬仰。 浴火重光,只要文化活着,国家就活着! ![]() |
![]() 鲜花 |
![]() 握手 |
![]() 雷人 |
![]() 路过 |
![]() 鸡蛋 |
• 新闻资讯
• 活动频道
更多